第三章（04）（2/2）

仲相说："让爹看水生一眼，让老人心里有个念想。"淑云是月子里的人，不敢见太爷的面儿，把水生交给了嫦娥，嫦娥抱着水生跪在太爷跟前，一时说不出话来。仲林说："爹，水生在跟前呢，您看看您的重孙子。"

太爷转过脸，仔细看了重孙子一眼，嘴角咧了咧，把手伸过来，嫦娥逐步掰开了太爷的手指，太爷的手心里攥着一块绿玉。嫦娥明确太爷的心思，忙替水生戴在脖子里，太爷看了水生一眼，喉头转动，沉沉地喘出一口吻，两眼一闭，嘴巴里喀吧了一声，气儿断了。隐隐听见一通锣鼓声徐徐远去了。

仲林摸了摸太爷的鼻口，叫了一声："我的爹呀！"放声大哭起来。老董家男男女女跪了一地，一时哭声震天。成殓了太爷，设灵台祭台，老老小少披挂孝衣孝布，一家人坐下来商议老太爷的丧事儿，太爷是老丧，自然不能轻薄。

仲林、仲相、仲森，明和明义都是至亲至孝的子孙，抹干眼泪，凑在一处商量公务儿。女人家齐跪在太爷的灵前，点长明灯，烧纸钱，咿咿呀呀哭成一片。

仲林说："咱爹的丧事儿，我有两条主张，哪儿有不合适的，再作商议。这第一呢，按老丧的规则是七日丧，水陆道场，喇嘛羽士，这两条不能省俭，该风物的务必风物，丧事儿做得悦目，开销少不了，公进公出，奠仪上不了几个，不足的三家里平摊。这第二呢，所有亲朋挚友，持着孝的都要报丧，不搭十里长棚，灵棚、长幡、门楼、祭棚都要齐全。"

仲相说："年迈，你说吧，咋铺排咋是，我没意见。"仲森抽着鼻子说："咱爹没留下话，没铺排的意思，该孝顺的咱们孝顺了，董家又是勤俭的人家，祖宗没留下像样的家产，这么一操办，太平年月还好说，遇上天灾**，兴许过不去了。年迈，还记得不记得这么一句话，创业难守成更难。家业撇完了，让儿孙们咋看咱？"

仲林急喘几口，说："老三思量得深远，自古有穷死的孝子，没有发送不了的爹娘。老三，可有又顾体面，又顾家产的措施，说来听听。"仲森说："世上没有两全的事儿。咱爹养了咱们，说啥也不能一领破席卷出去。寿衣棺椁齐全，寿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七日丧，水陆道场该有的都有，花销务必节约。我孬好还能硬撑下去，年迈跟前孩子多，没多余的进项，照旧量力吧。"

没等仲相说话，明和怕大爷为难，说："年迈不在跟前，孙子辈立室立业的我们兄弟三人，我同意大爷的意见。老衣孝布，不用各人里费心，我是爷爷的亲孙子，该顶的我先顶了。"明和发了话，明义也说："我是穷教书的，岳丈家里还算富足，我也顶一份儿。"

仲森说："我说你们敢大喘息儿，有人顶着，倒是我是一个孤人，我不怕你们算计，现在还没分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着力。"仲林气得满身乱抖，指着仲森说："老三，守着侄子们你倒说的出口，有咱爹的时候，哪样不是依着你？屋子宅院，你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啥时候亏空了你！"

明华娘坐在太爷的灵前乱哭一气，听到年迈教训仲森，揭了头上的孝布，横眉立眼过来说话，"适才年迈的话，我听了一半儿，爹不说话了，但凡有口吻儿，我倒要问咱爹个明确话，仲森是不是爹娘亲生的，老人家说一个不字，我跺跺脚就走，董家的一根草我也不要，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活人！"

仲林五脏六腑全烂了，站起来紧走几步，抱住太爷的两腿大哭起来："爹呀，您老人家给儿子指条生路，我没想到走这一步啊。"明和忙起身解劝道："大爷，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三婶有难处，各人多体谅，这个家还得您老人家担着。"

明仁娘咬着牙根儿说："他爹，砸锅卖铁，该咋发送老人，照旧咋发送，扛着扁担，还能过不了城门？孩子们都大了，穷家破业不假，有儿子们顶着呢。"仲森听大嫂话里的意思，过继明智的事儿怕要黄汤，双腿跪在年迈眼前，哭着说："年迈，我听你的，你消消气儿。我董仲森再不是人，在爹的灵前说话算话。"

明华娘越听越气，揪着仲森的耳朵把他提起来，骂道："董仲森，死狗扶不上短墙！你咋不长记性，老大老二家一个鼻孔里喘息，你装啥亲生的！"骂完了仲森，明华娘指着仲林问道："年迈，太爷已往了，明仁回不来，谁给老人家指路？"仲林咳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仲相说："明仁不在家，明仁有儿子，水生替他爹给太爷指路。"仲森媳妇冷笑了几声，说："亏二哥满肚子学问，一个没满月的屎娃娃，能说照旧会道？让一个不会说话的给他太爷指路，这不是埋汰人嘛！"

明仁娘气迷了心窍，咬着牙根儿说："他三婶子，你屙出一个儿子来，让他给太爷指路。"明华娘跳着脚说："我没谁人本事，有谁人本事，我也不用怕未来没人给我指路。"仲相说："别说了！爹还停着灵呢。明华娘，你说这事儿咋办？我和年迈听你的。"

明华娘听二哥这么说，爽性恼了脸，说："一屋子男子，尚有没站着尿尿的！凭啥听我的？二哥，我说错了，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尚有脸面见人？"仲相耐着性子说："明华娘，我不明确你的意思，你说出来，我和年迈好主张。"

明华娘说："给太爷指路是有说处的，原来是长孙的事儿，谁给太爷指路，谁占长孙的名分儿，往明确里说，谁给太爷指路，长孙地是谁的，我是女人家，说话不知深浅，是不是有这么一说？"

仲相没明确明华娘的意思儿，明华娘说："照规则来没错儿，照旧长房里出，明义做了人家上门女婿，是半个外姓人，明礼生日时辰欠好，和太爷有冲撞，明仁不在家，给太爷指路，是俺明智的事儿。我这么说，大主意照旧你们男爷们拿。"

仲相为难地看着年迈，仲林气得满身乱颤，喘了半天，说："老二，依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