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4）（1/2）

老麻子住在村西口，小时候长天花落下一脸麻子，是个半睁眼，晴天的时候，能望见路影儿，一辈子靠算卦占卜过活，日子不富足，吃喝难为不着。嫦娥陪着嫂子进了门，老麻子正笨手笨脚地捏水饺。按村里的辈分儿，明仁这一辈儿喊他二爷。

嫦娥说："二爷，嫂子给您包了封点心，大过年的让您老尝尝。"老麻子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说："是嫦娥吧？老太爷咋样了？"淑云说："不大好呢。贫困二爷再给算算，有没转圜。"

老麻子忽闪着眼皮，又深又大的麻坑子，在脸上乱爬，老麻子说："明日卯时就开棺了。人是个命，富贵破败命里生就，阎王叫你子时死，捱不到午时，这是个定数儿。太爷呀，心口尚有一脉火焰，当在今天辰时咽气，尚有一桩未了的心愿。"

淑云听老麻子一说，头皮发炸，登时明确了，说："二爷，昨儿一早，明仁到南乡给太爷搬先生去了，到这还没回来，俺娘不放心，让二爷仔细掐算掐算，路上有没灾星当道。"

老麻子问了明仁的生辰八字，十个指头挨个掐了一遍，叹息了一声，说："明仁啊，遇着煞星了，是不大好呢。命里犯水，越往南冲撞越大，幸亏有朱紫相助，命不应绝。嫦娥，跟你爹娘说，别心急，明仁误不了回来过年。"不等老麻子说完，淑云的眼泪簌簌地下来了。

从老麻子家出来一路上，淑云差点哭出了声，嫦娥抹着眼泪却解劝着嫂子，"嫂子，别听他乱说，哪有那样灵验？说不定明天早上，年迈哥就回来了。"淑云说："妹妹，咱娘问起来，说你年迈哥路上遇着点麻缠事儿，三两天就回来，别让爹娘为你年迈哥费心了。"

明杰娘给仲林哥几个准备了几碗饭菜，跑到大嫂子家，打探明仁的消息。仲林仲相长吁短叹，哪有心请用饭？仲森没心没肺，吃了一碗水饺，喝了一杯水酒，抹着嘴巴说："这顿小年饭，哪有往年热闹？咱爹身体好，一家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八里洼遇上咱老董家的不多。"

仲林一脸苦焦，交了过半夜，还不见明仁回来，心里慌得了不起，催着明义出去看了几遍，明义也不见人影。等到交了更，老太爷突然说话了。太爷说："老大，快把明仁给我找回来，我有话说。"太爷声音清晰，舌根恰似软和了，仲林满脸是泪允许着。

太爷说："老大，我是入土的人了，你好糊涂啊！明仁路上有急难，快去找人解救。"仲森把年迈拉到一边，说："年迈，咱爹没关系，说话声和从前没啥两样。"仲林说："老三，咱爹这是回光返照，快把你嫂子们招呼过来，把咱爹的寿衣预备齐整了，该穿的都穿利落了。"仲森不解地看着年迈说："没那么严重吧？"仲林瞪了老三一眼，说："老三，你知道个啥！"

淑云和嫦娥抹干眼泪进了家门，明仁娘侍候着水彦和巧姐用饭，水英和水莲在一边站着，不敢靠前。明仁娘给水英姐妹一人一块馒头，耷拉着脸皮骂："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工具，你爹还不定咋样，你俩尚有心用饭！不知哪辈子欠你们的！"巧姐是各人人家的女儿，听婆婆数落孙女儿，心里不痛快，简朴吃了几口，脱离了饭桌。

明仁娘见淑云进了屋，问道："老麻子咋说的？"嫦娥刚要说，嫂子给她使了个眼色，忙把话止住了。淑云说："麻子爷说水英她爹路上不顺妥，兴许是老先生出了远门，一时请不到，路上延误了。"明仁娘说："明仁是个犟种儿，你爷爷到了啥份上了，还请啥先生！"

明杰娘进来，明信放下饭碗，叫了声"二婶子！"算是给尊长请安，明杰娘喜得了不起，忙把明信揽到怀里说："俺明信长大了，才几天不见啊，长成巨细伙了。赶明儿娶上一房媳妇，比你二嫂子还俊。"明仁娘说："快别夸他了，这五个孩子能遇上明和明谦一半就烧高香了。"明信比水英小一岁，个子却横跨一截，受了二婶子的夸奖，红着脸躲到一边去了。

明杰娘问淑云："明仁咋样，还没消息？"淑云红着眼圈说："让婶子挂心了。兴许在路上延误了，这一路他又不熟，鼻子底下长了张嘴，和哑巴差不多。"淑云怕婶子担忧，明仁娘白了淑云一眼，说："还比不上个哑巴呢，哑巴还哇啦两句呢。"嫦娥生气地说："多亏摊上俺嫂子这么个省心的，动不动就数落她两句，谁知道她心里啥滋味儿！"

正说着话，明华娘进来，问："淑云，明仁还没消息儿？"淑云说："还没呢，婶子，您别记挂他，您侄子是老实人，老天有眼呢。"明华娘哼了一声说："明仁撇了三十人了，有啥挂心的！我担忧黑骡子，明义不会使唤牲口，不知道轻重，骡子出不透汗，得了伤寒咋办？"

明仁娘气不打一处来，看在明杰娘的面上，本不想说她，明华娘这几句话，正撞到她的气头上，没好气地说："照旧你三婶子会说话，好端端的侄子，比不了一口骡子，怪不得撮弄着明仁到南乡搬先生，不知安得啥心肠！"

明华娘自从把老林地给了明仁，嫂子一家人，望见谁也不顺眼，明义借牲口说是找明仁去，她二话没说，明义牵着走了，早知嫂子这副嘴脸，说啥也不借。明华娘哼了一声，说："盛情当了驴肝肺，明仁是年迈赶出去的，倒怨我撮弄出去的，天地良心！"

明杰娘看不惯，怕明华娘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忙说："他婶子，快别说了，我知道你心疼明仁，过来问问。"明华娘知道老大老二家是一路的，仲森也没说把老林地给明仁，二哥借坡下驴，做了顺水人情，二嫂子又来做好人。

明华娘说："董家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不像二嫂有心计，刀切豆腐两面光！咱爹已往了，及早把这点家产掰扯清楚了，井水不犯河水，省得鸡叫狗咬生闲气。"仲森推门进来，急躁地说："咱爹快不行了，快把送老衣裳拿已往，啥时辰了，还在这里嚼舌头！"

男男女女随着仲森出来，走到天井里，嫦娥又跑回去，找了一条头巾捂在淑云的头上，说："还没出月子，也不知道自己疼自己，万一受了风寒，得了风玄病，自己受罪不说，有谁体谅你！"淑云看了小姑子一眼，牢牢攥住了嫦娥的手，差点掉下泪来。

太爷挨个儿看了子孙们一遍，长喘了一口吻，头扭到一边去了。仲林明确太爷想啥，一时万念俱灰，明仁死活不知，太爷又是这个样子，心肝儿早碎了，不由含着眼泪说："爹，明仁在路上呢，您要是有心见见明仁，您老再等等。"一家人大气儿不敢出，只管让泪水在眼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