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黛玉偷听到宝玉将和别人成婚,决意遭塌身子以致生命垂危(2/2)
一边说着,一边看到中间挂着幅画,嫦娥带着侍者,还有个女仙也有侍者,捧着个长长的衣囊似的东西。两人旁边有些云彩,简单大方,仿李龙眠的白描。上面写着“斗寒图”三个字,八分书。宝玉问:“妹妹,这斗寒图是新挂的吗?”黛玉说:“是啊,昨天他们收拾屋子,我忽然想起,就让他们挂上了。”宝玉问:“有什么说法吗?”黛玉笑了:“这不是常识嘛,还用问?”宝玉说:“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妹妹说说吧。”黛玉说:“‘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嘛。”宝玉说:“对啊,这画真是新颖雅致,现在挂正合适。”说着,就四处张望起来。
雪雁泡了杯茶递给宝玉,他边喝边等着。过了一会儿,黛玉终于写完,她起身说:“哎呀,不好意思啦。”宝玉笑着回:“妹妹还是这么见外。”瞧黛玉,身上是一件月白色的带花小皮袄,搭着件银鼠小坎肩,头上简单挽了个云髻,插着一枝赤金扁簪,没戴其他花饰。腰间是一条杨妃色的绣花锦裙。真是美得像画似的:
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
宝玉好奇地问:“妹妹最近有弹琴吗?”黛玉答道:“两天没弹了,写字把手都冻僵了,哪有心情弹琴啊。”宝玉说:“不弹也罢。琴虽高雅,却弹不出富贵长寿,只会弹出忧愁烦恼。再说,弹琴还得记谱,挺费心的。你身体又弱,不必这么劳累。”黛玉笑着,宝玉指指墙上的琴:“这琴怎么这么短?”黛玉笑着说:“这琴不短,是我小时候手小够不着,特意做的。虽然不是名贵的焦尾枯桐,但这鹤仙凤尾的搭配还挺和谐,龙池雁足的比例也恰到好处。你看这断纹,就像牛毛一样细腻,所以音色也很清脆。”
宝玉问:“妹妹最近写诗了吗?”黛玉说:“结社后就没怎么写。”宝玉笑着说:“别骗我,我听到你吟诗,‘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放到琴里,声音特别响亮。是不是?”黛玉问:“你怎么听到的?”宝玉说:“那天从蓼风轩过来,听到你的琴声,又怕打扰你,就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我想问问,前面是平韵,结尾突然变成仄韵,是什么意思?”黛玉回答:“这是随着心情自然流露的,写到哪儿就是哪儿,没有固定模式。”宝玉说:“原来是这样。可惜我不懂音乐,白听了一会儿。”黛玉说:“古来有几个知音啊!”
宝玉听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怕黛玉不高兴。坐了一会儿,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黛玉回想刚才的话,觉得有点冷淡,也就没话说了。宝玉越发觉得黛玉在怀疑自己,尴尬地站起来说:“妹妹坐着,我去看三妹妹。”黛玉说:“见了三妹妹,替我问候一声。”宝玉答应了,就走了。
黛玉把宝玉送到门口,转身回来,就那么闷闷不乐地坐着,心里直犯嘀咕:“宝玉最近说话怪怪的,一会儿吞吞吐吐,一会儿冷一阵热一阵的,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正犯迷糊呢,紫鹃走过来问:“姑娘,经文不写了吗?我把笔和砚台都收起来了哦。”黛玉回道:“不写了,收起来吧。”说完,她自己走到里屋的床边,躺下慢慢琢磨起来。紫鹃又进来说:“姑娘,喝点茶吧?”黛玉回答:“不喝了,我就稍微躺会儿。你们自己忙去吧。”
紫鹃答应了一声后便出去,一看雪雁在那儿发愣。紫鹃好奇地走过去,问:“嘿,你怎么了,有心事啦?”雪雁正愣神呢,突然被紫鹃一问,吓了一跳,忙说:“别大声,我今天听到一件怪事,你听听是不是很神奇。但是你先别声张哦!”一边说,一边冲着屋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她先进去,一边点头一边示意紫鹃跟上,俩人到了门外平台下面,偷偷摸摸地说:“姐,你听说了吗?宝玉要娶媳妇了。”
紫鹃一听,也吓了一跳,说:“这消息哪来的?不会是假的吧?”雪雁说:“怎么可能假!估计大家都知道,就咱们俩还蒙在鼓里。”紫鹃追问:“你在哪儿听说的?”雪雁说:“是侍书说的,说是知府家的女儿,家境好,人也不错。”
紫鹃正听着呢,突然听到黛玉咳嗽了一声,好像是要起床了。紫鹃生怕她出来听到这个,就拉了拉雪雁,摇摇手指了指里面,确认没人出来后,又悄悄问:“具体是怎么回事?”雪雁说:“前阵子我不是去三姑娘那儿道谢嘛,结果三姑娘不在,只有侍书在。我们聊天时,提到了宝玉太爱玩,不像大人。我就问是不是真的定了亲,她说:‘定了,是王大爷做的媒,他是东府的亲戚,所以这事板上钉钉了。’”
紫鹃想了想,说:“这事儿真怪!”又问:“怎么家里没人提?”雪雁说:“侍书也说了,是老太太的意思,怕宝玉知道了心野了,所以都没告诉他。侍书叮嘱我别乱说,说是她多嘴说的。所以我没在宝玉面前提。今天是你问,我就没瞒你。”
俩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鹦鹉学舌:“姑娘回来了,快倒茶来!”紫鹃和雪雁都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没人,就骂了鹦鹉一句。进屋一看,黛玉气喘吁吁地刚坐下。紫鹃假装问茶问水,黛玉问:“你们俩去哪儿了?叫人都叫不出来。”说完,就歪倒在炕上,让她们把帐子放下来。紫鹃和雪雁答应着出去了,俩人心里直打鼓,生怕刚才的话被黛玉听到了,只好都不吭声。
哪知黛玉心里那叫一个乱啊,她偷听到了紫鹃和雪雁的悄悄话,虽然没全懂,但也猜出了个大概,感觉就像掉进了无边的海洋。想来想去,觉得自己那可怕的梦好像要成真了,满心的忧愁和怨恨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左思右想,心想不如早点走了算了,免得看到啥心碎的场面,那可就太没意思了。再想想自己从小没爹没娘的苦,就打算让自己慢慢地垮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解脱了。
主意打定后,她连被子都不盖,衣服也不添,就闭着眼睛装睡。紫鹃和雪雁来伺候了几次,都没见她有反应,又不敢叫醒她。晚饭也没吃。晚上点灯后,紫鹃发现她睡着了,被子都踢到脚底下了,担心她着凉,就轻轻地给她盖上。黛玉也不动,就等紫鹃走了再踢掉。
紫鹃还问雪雁:“今天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雪雁说:“当然是真的!”紫鹃又问:“那侍书是怎么知道的?”雪雁说:“是小红告诉她的。”紫鹃说:“咱们刚才说话,说不定姑娘都听见了。你瞧她刚才那样子,肯定有心事。今后咱们就别提这事儿了。”说完,两人也准备睡觉去了。紫鹃进来一看,黛玉的被子又踢掉了,就又给她轻轻地盖上。这一晚就先不提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自己个儿就起床了,没惊动别人,就那么一个人发愣地坐着。紫鹃一觉醒来,瞧见黛玉已经起来了,惊讶地叫起来:“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黛玉回道:“是啊,早点睡,就早点醒嘛。”紫鹃赶紧爬起来,把雪雁也叫醒,忙活着给黛玉梳洗。黛玉站在镜子前,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看了好一会儿,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那罗帕早就被泪水湿透了。真是:
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紫鹃在旁边大气儿不敢出,生怕一句话不对,又勾起黛玉的伤心事。黛玉磨蹭了好久才慢吞吞地梳洗一番,那眼睛里的泪水就是干不了。又独自坐了会儿,就对紫鹃说:“去把藏香点上吧。”紫鹃说:“姑娘,你也没睡多久,怎么要点香呢?不是要写经文吗?”黛玉点点头。紫鹃又道:“姑娘今天醒得太早了,现在又要写经,不太累吗?”黛玉说:“没事,早点写完早点安心。我写这个也不是为了经文,就是写着玩儿,解解闷。以后你们看到我的字,就像看到我一样。”话没说完,眼泪就又流下来了。紫鹃听这话,哪里还敢劝,自己也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黛玉决心自暴自弃,对吃喝没心思,人也是一天比一天消瘦。宝玉放学后,总会抽时间来问候她。但黛玉虽然心里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和宝玉打情骂俏,所以心事重重却说不出口。宝玉想说出心里话安慰她,但又担心黛玉会生气,加重病情。两人见面,只能说说无关痛痒的话,真是越亲越疏。黛玉虽然得到贾母和王夫人的关心,但她们只是觉得黛玉经常生病,却不知道她内心的痛苦。紫鹃她们虽然明白黛玉的心思,但也不敢说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黛玉的身体越来越差,半个月后,连粥都吃不下去了。她听到的话,看到的情景,都让她觉得宝玉要结婚了。薛姨妈来看她,黛玉没见到宝钗,疑心更重,干脆不要人来看,也不肯吃药,只想快点死去。睡梦里,她常听到有人叫“宝二奶奶”,疑心越来越重,简直像是中了邪。有一天,她甚至粒米不进,连粥都不喝,只剩下一口气,生命垂危。黛玉的命运如何,还得看下一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