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回:退婚(2/2)
瞧见她为邓连昱打包早膳时,他在一旁道:“能与姑娘成为亲人真是好福气。”
他的声音如雪山上的柏松,清冽冷肃。
他的视线落在食盒上,目光幽长,语意真诚。
当时她未搭话,现在想来难免顺着他的话仔细琢磨。
他大概很艳羡自己和兄长这份珍贵的亲情,回回见到她和兄长的来往眼里总是带笑。虽然邓惟余时常觉得这人虚伪不可信,但这一来二去的,她已经能看清这人何时假笑何时发自肺腑地发笑,一个人假笑时眼里是不含笑意的,邓惟余看江溟之时时看向他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这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倒也算得上是她的一种天赋。
他儿时被荣国公散养在外,被荣国公领回府后大概也过的不如意吧,一个能把亲生儿子抛弃在外的父亲也指望他能有多好呢?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大公子,甚至全府上下皆视他如草芥吧?所以他才不愿听到旁人唤她二公子吧,这或许在他眼里是另类的羞辱?以至于他才如此渴望亲情。
哎,真是个可怜人。
“你叹什么气?”邓连昱吃得好好的突然听她叹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哪儿没做好又惹这位祖宗不快了。
“没什么,哥哥快吃吧,过了祭祖的吉时便不好了。”
邓家家祠内,下人已经将祭品陈列在牌位前,中元节用的祭品尽是素食。
兄妹二人接过福叔递来的香蜡,借火点燃,三作揖,供奉在香炉里。
二人跪在铺垫上,念祝文:“节序中元,虔心祭祖,圆满孝敬,兴逢盛世,旺家兴族,昌隆繁盛,国泰民安,此乃先族福泽身后,庇佑子孙,列宗余庆,光耀我族。城隍土地,山神等圣,诚请诸神,方便利用,春礿夏禘,秋尝冬烝。清水一杯,戒定慧香。供斋若干,一一敬上。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挚诚供奉,令祖安慰。孤魂野鬼,布施供足。
要紧之事,不忘施孤。谨备果馐,斋祭列祖。殷勤备至,稽首礼足。祖宗之统续,后世之源流。”
祭拜仪式圆满后,二人着素衣坐轿至郊外扫墓。从郊外回城正巧赶上放河灯。
放河灯多是百姓为寄托自己心愿、多已故亲朋好友的悼念、思念。
邓连昱没有心愿,随手放了一个敷衍了事。邓惟余依照往常,在河灯上写上“敬谢母亲生育之恩”的小字后看着河灯稳当地飘向对岸才舍得与邓连昱打道回府。
可惜,她若多停留一会儿说不定会发现自己的河灯被河对岸的男人捞了起来。
河岸对面的枯柳下,追风捞起邓惟余的河灯,凑近江溟之,好让他看清上面的小字。
“敬谢母亲生育之恩。”他的轻声地念着那位有趣人儿的小字。
河面上的河灯琳琅满目,越放越多,如灿烂星河,水波荡漾,浮光掠影,不知推动着这些承载着无数心声的河灯偏向何处,这些心声又是否能被秋风送去它们的归处。
对于江溟之来说,这万家灯火,不为他。
他沉默一瞬后,将河灯又放了回去,目光追着河风远去,没什么情绪地问他身旁的追风:“你会感恩你生母的生育之恩吗?”
追风迟疑了一瞬还是颔首答是。
“尽管她抛弃了你让你在野外自生自灭?”江溟之的面上终于显露出一些情绪,对于追风的回答他很不解。
追风挠挠头,有些傻气地说:“我也不知道,好像这本该如此。”
世人所受的教育是百善孝为先,无论父母做了什么子女须得孝顺,哪怕是他们丢弃了自己。
可江溟之说:“我不会。”
他不认为生育是一种恩情,非恩,自然不会有谢。
五更天早市早早开张了,各个寺院的行者敲打着铁牌子或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叫早。不少店铺已经开了张,开始叫卖,大些的酒楼也点着油灯和蜡烛开始做生意了,卖些早点,有粥饭点心和茶汤,每份不过二十文钱,热气腾腾的,让人看了便饥肠辘辘的。
御街上从州桥到皇城的南门外这一段传来滚轮的声音,是那些肉贩和果贩还有卖药材的、卖饮食的推着推车到自己从官府那儿划好的摊贩点,绵延不绝,一边推一边叫卖,各种不同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邓惟余左看看又瞧瞧对什么都感到很稀奇。
福叔看着自己姑娘这新奇劲儿,难免失笑:“姑娘真是特别。”
“福叔说什么?”她注意力仍然在旁边一个卖药材的摊贩身上,他的药材好奇怪,全是虫子,难道她以往喝过的药皆是这些虫子熬出来的吗?
福叔摇摇头:“没什么,老奴只是觉得姑娘很好。陪奴才来早市采买的,姑娘怕是汴京城内头一人姑娘虽然娇养着,可性子却没有半分娇纵。”那些公子少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回邓惟余听清福叔的话了,她回答:“我只是比较喜欢府外的风景罢了。”
身为女子她总是被教养着要如何守礼如何端庄,她曾问过白妈妈为何男主不用守礼不用端庄。白妈妈说男主也要做到守礼端庄,听她这么说,邓惟余心里有平衡一点。
可当她发现哥哥可以随意出府,可以不管多早也可以不管多晚,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出去。哥哥还可以去很多地方,但她连出府都很困难。
邓惟余心中对于男女的天平开始倾向男子一方,她头回意识到原来做女子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随着长大和对周围事物的留心,这种意识便越来越深刻。
好在,他们邓家的血液里向来流淌着一种名为“随性”的东西。
在她告诉兄长自己内心的想法后,邓连昱允许她时常出府,只是一日之内不得频繁出府,不可去不正经的场所,出府必须坐马车,带着丫鬟和无妄。
在得知母亲的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邓惟余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不太明白自己来到这人世的意义。
是以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为了感受父亲兄长的亲情爱护,又或许是看到这世间百态,尝遍喜怒哀乐。
但最让她觉得有意义的是当她尝但好吃的食物,那一瞬她会想说“生命的意义可不过如此吧!再让她吃上一口她也是愿意在这无趣的世间多停留一会儿的!”,当她看见人群和自然风光时,她会觉得“生命的意义不过如此吧!领略这大好河山和人间百态,可以让人忘乎所以。”
中元节这天去勾栏瓦子里看“目连救母杂剧”的观众尤其多,比平日多出两成,邓惟余瞧了两眼便离开了,她不太懂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演法大家如何能一遍又一遍地过?
再往前走,街道两旁突然多出些卖楝叶和麻谷棵儿的人,麻谷棵儿也就是麻谷的茎杆他们用粗布垫在地上,自己坐在矮脚木凳上叫卖。这些卖楝叶的大多从昨日开始卖的,祭祀的时候要先把楝叶铺在桌面上,把麻谷棵儿绑在桌子的四脚,这是在祭祀的时候向祖先报告秋天好收成的意思,卫国公府的大家也不例外,这是习俗中的一种。
还有同种意蕴的还有穄米饭,用来祭祖的。
街上还有卖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之类。要是在郊外有新坟的,会趁着这天去祭扫一番。宫里也会派人到道者院祭扫,还会让祠部给道者院发放十张道牒。道者院这天会举行盛大的法会,焚烧钱山,以祭奠曾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战士们,也会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做一场法会。
邓惟余一路跟着福叔,看他采买了些楝叶和麻谷棵儿,还有香蜡冥币,还有一些东西邓惟余便不大认得了,福叔告诉了她那些物的用处,她转身便忘的一干二净,她果真是没有做大学问的本事和命运。
采买完,为了不出事端,福叔准备带姑娘回府。
邓惟余刚踏上上马车的木凳,一声“咕噜咕噜”不合时宜且不矜持地从她肚子里传来。
邓惟余立马转头看向福叔和无妄,后者触及她的目光尴尬地低下了头,两人都准备装鹌鹑。
邓惟余转身下车:“用过早膳再回去吧,我想去樊楼吃。”
后面三人垂首说“是”。
看他们那样邓惟余也知道他们在憋着笑,一时尴尬得紧,刚才那声着实不是一向在外温淑端庄的邓家姑娘所能发出的。
越想越脸热,她边走边回头,压着声,咬牙切齿道:“你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她装的倒是很有威严,只是后面三人还能不知道她?纸老虎一只罢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后面三人皆没绷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低低笑了起来。
邓惟余一听,恼羞成怒了。他们胆子是愈发大了,不仅不听她的话,还方面嘲笑她,她这卫国公府的姑娘做的有甚意思,面子里子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