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芳 心 苦(1/2)
光耀元年五月,新帝下诏,进平恩王李元沛为宁王,令其返京任雍州牧。
绮素与李元沛得了张启泰指点,即刻启程回返京都。眼见记忆中的西京城楼自地平线上出现,夫妇俩不胜唏嘘。当初离开,二人都以为不会再回来了,想不到六年之后,他们竟然又站到了这里。李元沛更是感慨万千:“没想到还有机会再看见京城。”
夫妇俩一同入城,看着日渐繁华的街道,心里都涌起一股说不明的情绪。李元沛更是一改平日喜欢说笑的性子,反常地沉默着,目光不时地在街市各处停留。
新帝才登基数月,京城里的百姓脸上已不见了哀戚,只各自平和地忙碌着。街市之间井然有序、分毫不乱,一派安居乐业之景。数年不见,都中繁盛竟然又增了几分,让绮素不得不在心里暗自佩服新君的治国之能。
新君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奢华府邸,一入京便有众多仆从前来迎接。在外人看来,新君无疑是在向兄弟表示自己的善意。两人在府中安顿好后便入宫晋见,李元沛去面见新帝,绮素则往内宫去拜会皇后。
六年不见,皇帝李承涣的面貌并无多大变化,衣饰也并不华贵,只穿了一件赭黄常服。要说改变,大概也只有他唇边蓄起的胡须而已。
李元沛刚要下拜,便被皇帝扶起:“一家人何须多礼?”
“臣,臣……君臣之礼不可废……”相较于皇帝的亲切,李元沛显得有些木讷。
皇帝一叹说道:“你我兄弟,何必拘泥于君臣之礼?这些年你在永州受苦了。”
“臣,臣不敢。”
皇帝轻拍他的肩膀:“先帝子息单薄,在世的就只有你我兄弟。今先帝已故去,我世上至亲唯你一人而已。我将你召回,也是希望能对你有所补偿。”
皇帝说得极为诚恳。李元沛听他提及先帝,不禁眼圈泛红:“陛下对臣并无亏欠,只是阿爷疾笃之时,臣未能尽孝,甚为愧疚……”
皇帝亲自领他入座:“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我本也想过召你回京侍疾,奈何先帝不许,终未能如愿。”
“似臣这般的不孝子,先帝不愿见臣,也属应当……”李元沛甚是伤感,“然则身为人子,却无法奉养父母,总是遗憾。阿爷病重时的情形,可否请陛下告知?”
皇帝轻叹:“显德十九年起,先帝就常为风疾所苦,严重时目不视物。去岁病势越发沉重,常神志不清,后来竟至无法视朝……”
李元沛小心地问道:“臣听说陛下曾进丹药?”
皇帝点头:“寻常药石总不见效,先帝苦痛万分,命我寻找奇人异术,我才呈进丹药。可惜……”
李元沛举袖拭了一下眼角,又道:“那么臣的母亲……”
“太后身体倒还康健,”皇帝温和地说道,“只是数年未曾见你,甚是挂念,稍后你可前去拜见。以后你要多到宫中走动,让太后也高兴高兴。”
李元沛应了。
兄弟二人又叙了一会儿话,皇帝才微笑道:“想必太后已等急了,你这就去吧。”
李元沛忙拜谢而去。
另一边,绮素也见过了皇后崔氏。
崔皇后清丽一如以往,只是神态间多了几分端庄稳重。皇帝崇俭,皇后燕居时也就只梳三叠平云髻,穿小袖衫襦,下着七破间裙。
绮素行礼之后,崔皇后温言赐座,又按常例颁赐了赏物。彼时皇帝的几位妃嫔也正与皇后闲话,崔皇后为绮素一一引见。
皇帝为太子时曾纳良娣一人、昭训三人,皇帝即位以后,几位姬妾都有进封。
良娣萧氏育有二子,封为德妃。只是她产子后身体一直虚弱,故今日并未在场。三位昭训则都进位九嫔。修仪赵氏、修媛孙氏皆是婉约温柔的女子,含笑与绮素见过礼后便不怎么说话。昭仪沈氏却生得眉目娇艳,她梳着堕马髻,发上盛饰金钿,配以精致的斜红面妆,榴红大袖衫裙下酥胸半露,外面却披一件银红小袖长衫,打扮得极是出挑,竟比皇后还要明艳几分。
绮素入宫前已听说沈昭仪出身小家,深得圣宠,时有轻狂之举。果然,绮素见礼之后,沈昭仪并不还礼,而是柳眉一挑,笑道:“宁王妃长得可真清秀。”
绮素低眉回答:“昭仪谬赞,愧不敢当。”
“别不敢当,”沈昭仪似笑非笑地说道,“谁不知道王妃才是太后正经的新妇。我们不过是些粗笨使婢,哪入得了太后法眼?”
绮素微笑答道:“恕妾愚钝,在座几位娘子有谁不是太后的正经新妇吗?”
沈昭仪这才仔细看了绮素一眼,绮素微笑着面对她的打量。见绮素泰然自若,沈昭仪倒不自在起来。她掩饰般地笑了一声,将绮素推到了皇后面前道:“皇后,你瞧王妃这张嘴多会说,怪不得太后心心念念地想着。”
崔皇后淡淡一笑:“王妃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挂念也是人之常情。”她又转头向绮素道:“昭仪爱说笑,你别往心里去。”
绮素明白皇后在为她解围,便客气地回答:“昭仪快人快语,妾也很喜欢呢。”
这时一名女官入内,在皇后身边耳语数句。皇后便微笑着向绮素道:“宁王已见过至尊,正要去见太后。王妃与太后几年不见,不妨与宁王一同过去。”
绮素起身再拜,然后随引导的内官退出殿外,与李元沛会合一处,前去拜见太后。
先帝西去以后,太后便迁居别殿,专心礼佛。绮素和李元沛见到太后时,她正身着素衣,手持佛珠盘腿坐于榻上。数年不见,太后鬓边的头发已白了一大片,眼角也垂了下来,颇见老态。一双儿女向太后下拜行礼,太后的面容也并未现出任何波澜。
李元沛行过礼便想上前,却被绮素牵住衣袖制止,让他不要逾礼。李元沛有些不甘不愿地退了回来。良久,才听见太后问话:“一路之上可还顺利?”
绮素回答道:“谢太后挂念,这一路很顺利。”
太后点点头,将目光凝于李元沛身上片刻,旋即转开:“那就好。”
绮素问道:“太后在宫中,起居可还如意?”
“甚好。”太后答道。
绮素命人呈上一幅经卷:“此次上京仓促,未及备礼。听说太后专心礼佛,妾与大王手抄了佛经一部献上,聊表寸心。”
太后点头:“辛苦了。”
她向侍立一旁的染香使了个眼色,染香便将抄满字的经卷接过。太后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便命她收起来。
见太后似乎甚是疲倦,绮素和李元沛也不便多言,没坐多久即起身辞别,一同出了宫。
一上车,李元沛便急道:“阿母她……”
绮素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轻轻地靠在丈夫身上,才在他耳畔低语道:“京中不比永州,只怕身侧耳目众多,大王还请慎言。”
李元沛猛然转头:“这才一回京,咱们就连话都说不得了吗?外面都说皇帝事太后至孝,可今日阿母郁郁寡欢,可见传言根本就不可信!”
绮素默然无语,皇帝毕竟不是太后亲子,再怎么孝顺也总有着隔膜。太后又不知皇帝有什么打算,自然小心为上。可是……她看向丈夫,这些话她能对他说吗?
她略想了想,才婉言道:“咱们今天在宫里也都看见了,陛下对太后奉养优厚,绝无不孝之意。想来是先帝故去,太后和先帝情谊深厚,难免悲伤之故。”
李元沛狐疑地看着妻子,似乎不大相信。
哄骗不过,绮素只得握着他的手道:“张君临走前不是说了吗?回京之后一定要忍耐。现在忍耐,将来才能有生机。”
“忍耐就有用吗?”不知为何,李元沛的语气有些冷淡,“你真觉得,他会因为我们现时的忍耐而放过我们?”
“人强我弱,不忍又如何?”绮素低声反问。永州那样的逍遥岁月已经一去不返,现在的他们只能仰人鼻息。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也不知李元沛想清楚了没有,绮素只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说话。
光耀元年十一月冬,转眼间宁王夫妇已在京中居住了半载。
皇帝待李元沛这位兄弟可谓极厚,除了赐给极尽奢华的宅邸、食邑远超亲王应有的万户,又常召他入宫叙谈,且他每次入宫都会获赐珍玩财帛,让人羡慕不已。京中人见了有大赞皇帝友爱的,也有人私下说这帝位本属宁王,皇帝现在只不过是在聊做补偿罢了。
只是绮素发现,李元沛每次入宫回来,都会沉默上好一阵。她初时猜测皇帝是不是训斥过他,李元沛却说并无此事,皇帝待他一向优容,从来没说过重话。绮素还不放心,再三询问后李元沛才说,皇帝如今越来越像先帝,他每次见到总不免会神思恍惚。绮素也有同感,知他说的都是实情,便不再追问了。
除了入宫晋见皇帝,李元沛最常做的还是和皇族宗室们欢聚取乐。这日飘着小雪,李元沛一大早便被几个宗室子弟叫去喝酒,绮素则坐在炉前做着针线。她才刚穿好针,侍女便报有女客到访。
绮素命人请入,却原来是母亲苏引。回京后绮素曾派人去接苏引来王府居住,却被苏引以要照料侄孙女为由婉拒了,只说以后都在京中,来往方便,不必非居于宁王府邸。绮素知母亲一手教养表兄的几个女儿,不舍得离开,也就没有强求。
“阿娘过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绮素微笑着相迎。
苏引含笑打量着女儿,视线落到她手边——那里有一件正在缝制的婴儿小衣。苏引眼睛一亮:“这是……”
绮素红了脸,轻轻点头。
苏引又仔细看了下绮素的小腹,见她仍然未显身形,便问:“几个月了?”
“才两个月。”
苏引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佛祖庇佑,总算有了喜信。大王应该很高兴吧?”
绮素点头:“刚知道的时候笑得一个晚上合不拢嘴,回京以后,就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苏引垂目片刻,随即环顾左右。绮素明白她的意思,屏退了所有人,和母亲进了内室。
“陛下对你们可还好?”苏引在内室坐下后问道。
绮素点头:“赏赐倒是不曾断过,每次大王入宫,陛下也很客气。不过……”
“不过什么?”
“陛下的心思从来让人猜不透,我们总不敢掉以轻心。”
苏引叹口气:“你阿舅也是这样说。”
“阿舅?”绮素微微吃惊。苏牧为人谨慎,绮素很少能从他口中听到对他人的评价。
苏引点头:“你两位表兄本来好好地在朝中为官,近来你阿舅却想把他们安置到郑公军中。”
绮素皱眉:“听闻北狄正试图联结东夷,陛下有意出兵威慑,届时领兵的必然会是郑公。刀剑无眼,阿舅这样做,岂不是要将两位兄长置于危险之中?”
“我也是这样说,”苏引叹道,“可你舅舅执意如此。我瞧他的意思,像是觉得自己这侍中干不长似的。”
苏牧任京兆尹多年未有差错,可谓干练。他不会无的放矢,如此急切地将两位表兄安插到丘立行军中,难道苏牧认为自己会被罢相?不,如果仅是罢相,舅舅还不至拿儿子的前程和性命冒险;难道舅舅认为自己还会获罪于君王,所以才让儿子从军,以期丘立行庇护?
绮素心里一惊,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莫不是舅舅看出了什么?”
“他并没这样说,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的打算。不过你放心,你舅舅说了,他在一日,便会护你们一日。你们不要慌,戒急戒躁,多忍耐些。陛下重名,只要他抓不到把柄,便动不了你们。”
绮素点头:“这我明白,平日里也是这样劝他。”
苏引又道:“你阿舅说大王近来和宗室子弟们走得很近,让我提醒你一声,这些人多是轻狂浮躁之辈,大王与他们接触太多并不是好事。”
绮素叹气:“我何尝没劝过?可偏偏其他事都好,就这一件他不肯听。阿娘也知道,他现在虽领着雍州牧,却并不能参与朝政,在京里又不像在永州时那般自在,他总是闷闷不乐。我想他难得高兴,这些人虽是没什么本事,可终归是亲戚,陪着他玩乐也省却他在家里胡思乱想,不过是白费些钱帛罢了。”
苏引本想说皇帝最近正在削减宗室封邑,宗室中为数不少的人对皇帝怀有怨怼之心,常于私下抱怨,李元沛身份敏感,最好不要与他们接触。可转念一想,女儿现在怀着身孕,说了只怕她又要烦恼,还是改日让苏牧亲自向李元沛说明为好。
苏引的目光再次落在绮素的腹部,眼神越发柔和:“你说得也有道理。陛下赏赐丰厚,你们又不缺这点钱,就随他去吧。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才是。”
绮素抚着自己尚显平坦的小腹,唇边浮起了一丝微笑:“是啊,总算是盼来了。”
苏引离开后没多久,李元沛就东倒西歪地回了府。他跌跌撞撞地从马上下来时,连头上的幞头也歪到了一边,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才进了屋。他一进来,绮素就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不由得皱眉。李元沛知道妻子孕中对气味尤为敏感,便讪笑着去换了衣服,又用澡豆洗了手脸,再以清水漱口,自觉身上没有味道了,才又进来。
他坐到绮素身边,笑着问道:“王妃娘子今天可还安泰?”
绮素掩鼻:“又喝得浑身酒臭。”
李元沛在自己身上闻了一下,问道:“还有味道吗?我明明洗干净了。”
“那帮人成天不干正事,大王怎么老和他们混在一起?”虽则对母亲有一番说辞,但绮素对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宗室子弟并无好感,难免会有所抱怨。
李元沛笑道:“又来了。我跟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大家这么熟,走动走动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他苦笑了一声:“我现在能干什么正事?”
绮素没吭声。正如李元沛所言,他现在不可能做什么正事,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做个闲散宗室。可李元沛回京后,又渐渐露出了以前纨绔的性子,让她有些不放心。
“生气了?”李元沛讨好地笑道,“那我以后不跟他们玩就是。”
绮素只得一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最近总有些不安。”
回京后,李元沛便多了许多心事,游乐回来以后也常一人独坐,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丈夫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李元沛揽着妻子的肩笑道:“你呀,又瞎操心。放心吧,我有分寸,跟他们只是喝酒打猎,从来不碰女人。”
“你敢!”绮素作势要打。
“哎哟,王妃娘子饶命,鄙人不敢,再也不敢了。”李元沛求饶。
被他这么一打岔,绮素也不好再纠缠之前的话题。她孕中易倦,索性靠在丈夫肩上,两人说些闲话:“你说这一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李元沛抚着妻子的小腹:“不管儿子还是女儿,能安安心心地长大就好。”
绮素将手叠放在丈夫手上,轻声说道:“会的。”
李元沛微微苦笑:“真的吗?”
绮素听这话音有异,抬头看向丈夫。只见李元沛凝视着窗外,神色有些深沉。她怔怔地望着丈夫,许久没有说话。
李元沛也发现了妻子的沉默,便展眉一笑:“别担心,我说说罢了。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地长大,会有个好前程。”
绮素仍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元沛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绮素摇头。
“那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是发现我最近又变英俊了?”
绮素啐他:“没正经。”
李元沛哈哈一笑,重又将妻子揽入怀中:“我就是没正经,王妃娘子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
绮素也笑了,刚才是错觉吧?李元沛那时的神情高深莫测,竟和皇帝有几分相似,让她一阵心悸。
他们是兄弟,所以有时看上去相似吧?她想。都说孕妇情绪易有波动,最近的疑神疑鬼大概也因此而起。她不止一次地给李元沛分析过利害关系,想来他不会做什么不智之事。何况他们就要有孩子了,便是为了这孩子,他也不该冲动。以后孩子出生,他应该也会渐渐地平和起来。她怀着这样的期待,不知不觉地在李元沛怀中睡去了。
李元沛见妻子睡着,指使侍女取来披风,轻轻搭在了妻子身上。他不想惊醒妻子,便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风呼啸着吹开虚掩的窗,挟着雪花涌入屋内,其中的数点落在炉火之上,散出了几缕轻烟。
光耀二年元月十五,又是一年的上元佳节。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二个上元节。去岁先帝故去,都中哀思犹在,并不曾大肆庆贺。今年的上元节却是不同,到处都充盈着欢乐的气氛。似乎感受到了京都百姓的喜气,皇帝甚至亲自率后妃百官登上城楼与民同乐。
侍中苏牧的两个儿子皆已出外从军,府中远不如往年热闹。李元沛和绮素担心两位长辈过节冷清,便双双来到苏府,与母亲、舅舅共庆佳节。
苏牧府中也布置了各式彩灯。因地上薄薄地铺着一层积雪,李元沛怕路上湿滑,赏灯时便极小心地护着妻子。苏牧抚须看着夫妻俩靠在一起的身影,笑着向苏引道:“原来我还担心宁王不懂事,外甥女嫁给他要吃苦头。如今看来,宁王倒是极爱护她的。”
苏引点头:“我原也不喜女儿嫁他,可看着他们小夫妻情意笃厚,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说什么?”
苏牧点头赞同,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夫妻过于情笃也未必就是好事,就说你和妹夫……”
“阿兄,”苏引制止了兄长再说下去,“过节呢,还提这么让人扫兴的话!”
苏牧知道妹妹的脾性,只得住了嘴,心里却不住地叹息。韩朗去世时,苏引还年轻,接着绮素又入了宫。他想妹妹一个人孤单,便屡次劝她改嫁,奈何苏引说什么也不肯。他当时不解,后来才渐渐想明白,妹妹当初嫁的是韩朗那样的人物,寻常的男子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现在看着绮素夫妇,他不由得又想起往事。世间夫妻,彼此相仇固是不幸,然恩爱至深却不得不分离的夫妻岂不是更为不幸?
李元沛怕绮素受寒,并不许妻子观灯时间过久,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屋中。李元沛替妻子脱去御寒的大氅,引她到离火炉较近的地方坐下,又搬过一张凭几,好让绮素依靠着,不必坐得那么辛苦。
看着李元沛亲自忙前忙后,苏引和苏牧相视而笑。苏引打量着女儿,见她略丰腴了些,已微微显出了身形。
苏引问道:“近来可还吐得厉害?”
绮素笑答:“好多了。”
苏引点头,表示满意。苏牧却向李元沛道:“如此佳节,岂能辜负?今晚某与大王一醉方休!”
李元沛摆手:“素素怀上以后就闻不得酒味,我都好久没喝了,舅舅别来馋我。”
绮素一笑:“少喝一点倒也罢了。”
“要么就不喝,要喝就要喝个尽兴,三杯两盏有什么意思?”李元沛笑道,“舅舅和咱们是一家人,不会怪罪我的。等这小浑蛋从你肚子里出来了,我再和舅舅喝个痛快!”
苏牧连声叫好:“对,等小世子满月那天,某定与大王不醉不归!”
一家人正在说笑,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接着就有家仆来报,说街上有大军出动。
“这时节大军怎么会出动?”苏引大奇,转向兄长问道。
苏牧沉吟道:“上元佳节出动兵马,恐怕是出了大事。”
绮素心里突地一跳,望了李元沛一眼。李元沛起身道:“若真出了事,等会儿只怕会戒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急,”苏牧道,“等消息确实了再回去也不迟。果真有什么事,便在寒舍住上一晚,料也无碍。”
“舅舅美意本不当辜负,只是太后让素素明日入宫说话,恐怕有些不便。何况我夫妇已叨扰多时,也是时候回去了。”李元沛和绮素坚持告辞回府。夫妻二人在仆从的簇拥下上了车,一路缓行回到王府。路上果有兵卫盘查,所幸并不甚严,车驾顺利回了府。
到了宁王府,李元沛安置好了绮素,才让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几个仆从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神神秘秘地回来禀报说:“听人说有刺客乘至尊登楼之时意图行刺。”
李元沛一惊:“陛下可有……可有受伤?可曾抓到了刺客?”
“至尊并未受伤。刺客行刺不成,受伤逃了出去,现在城里正在搜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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