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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名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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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宫朝殿内,商后召集留都的宗室、朝官、诸侯正在议论更立之事。子衍伏在案上,双手支着颐,鼓鼓得,逗弄着一朵柳絮。柳絮虽然无根,却总归要飘摇而落,生根发芽的。每当面前那朵柳絮快要落到案上的时候,子衍就将它吹起,上下玩弄。子衍完全沉迷在这游戏中,如同此刻在旁边的诸侯贵族朝臣们玩弄权术一般始终不厌,竟然没有发现旁边侍候的宫女都在窃笑于他。“子衍!”忽然听到商后叫自己的名字,吓得子衍一口将柳絮吞进了口内,含含糊糊地回道:“母亲,有何事?”“更立新帝,你有何主张?”商后和煦温润的目光望着子衍,问道。子衍和子启都是商后所出,子启是长子,子衍是次子。子衍自小无法无天,甚为调皮,唯独恐惧母亲。见商后发问,朝殿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子衍身上。这让子衍更加不自在,搓着手说道:“家国之事,子衍不敢妄言。更立之事,但凭母亲做主,子衍总无异议便是了。”

商后看来很满意子衍的回答,含笑对朝殿内的众人说道:“子启登极为新帝之后,少府寺统管的山河湖海将驰禁三年,大商邦畿内井田的公田将免调一年,外服诸侯的贡奉亦免一年,同时大赦天下,除杀人、渎神者外一律开释,不知各位以为如何?”殿下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宗室长老狐疑地问道:“新帝着意恩恤黎民,天下皆感恩戴德。可朝廷衣食租税,如此减免,我等俸禄何所出?”大司农府尹莘叔冥起身回道:“耆老勿庸忧愁禄米,大司农已令我会同矩桥太仓尹核算了宗室、朝官一年所需的俸禄,加上邦畿和外服的外派官,共计不过九万三百六十石。大司农已允诺,新帝登极后,此一项开支东伯侯府库愿意承担。”殿下一片哗然,无不称羡有莘氏之富。商后说道:“莘闵公忠体国,可为众臣工的楷模。”豳侯大声说道:“商后,纵然俸禄无忧,但是朝廷无赋税,何以征伐暴虐不臣,何以攘拒四方蛮夷?”商后回道:“新帝登极之后,凡城外宗室、朝官、诸侯一律抄家,褫夺官职和封国,或可弥补朝廷一二用度。豳侯!三百里周原可有意乎?那可俱是丰腴良田。”豳侯远远地向商后拱手行了一礼,便不再做声。太卜子昱问道:“若子羡不肯退位,将若何?”商后正欲回答,殿外突然响起阵阵的扰攘声,一个黄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摔在地上,嘴里忙不迭地说道:“商后,商后,登名民们在殿外闹事呢!”

大商宪章,登名民凭着当年大禹所赐的剖符,可以直接进帝宫觐见商帝,宫内侍卫不得阻挡。他们听说商后和东伯侯想私自更立新帝,而不想经所有登名民同意,只召集宗室、朝官和诸侯来商议。因此一众登名民群情激奋,相约来殿外求见商后,当面对质。商后率领众宗室、朝官、诸侯来到殿外,见登名民们七嘴八舌吵闹不休,心想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容严肃地说道:“众位登名民,我等更立新帝,乃是奉大禘典礼上元龟所显示的上帝之命,并无意废弃祖宗体制,待和众宗室、朝官和诸侯达成一致,便立刻召开登名民会议。”这时登名民中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更立新帝,乃是更换祭祀上帝主持者之大事,岂能不让登名民预闻!”商后见此长者言谈举止不似凡人,低声问太卜子昱道:“此是何人?”太卜子昱看了半晌,回道:“此人亦是宗室,乃武乙之子,文丁之幼弟,子叔由也。因其生性恬淡,不喜功名,常年隐居于太行山中,今不知为何下山入宫。”商后于是向那老者微微点头致意,说道:“纵使召开登名民会议,一时也难以周全,不如明日召集,何如?”那老者说道:“邦畿和四服所有的三百六十位登名民中,目下在殿外殿内,已经三分有其二。还请商后移步社稷坛,主持登名民会议。”众人皆附和称是,商后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众人乃前往位于朝殿之右的社稷坛。商后在大司农府尹莘叔冥耳边低语两句,然后才在宫内侍卫扈从下前去社稷坛。莘叔冥领命出宫,驾着轻车直奔沬都城南子咸的所在。

社稷坛的规制乃是大禹会稽会盟时所创,坛方百丈,内为圆寰,置五色土,其东方为青土,南方为红土,西方为白土,北方为黑土,中央为黄土。登民名议事的时候,东服的在青土上铺席就座,南方的在红土上铺席就座,西方的在白土上铺席就座,北方的在黑土上铺席就座,邦畿的在黄土上铺席就座。众人来到社稷坛,按照规矩入席毕,商后说道:“更立新帝乃是奉上帝之旨意,我向上帝起誓,对众位登名民所言皆无虚假,还望诸位同意更立新帝,以昌绪殷祀。”子叔由正襟危坐在黄土席上,捋了捋胡须,说道:“商帝无罪不可废。当年太甲罪大恶极,伊尹亦只是放太甲于桐宫而非废太甲。主有过失,而臣不思弥补挽救,唯以废立以谋私,此所以后羿败亡也。”太卜子昱正色说道:“此乃腐朽之论也。太甲当时不过弱冠之年,纵有过错,悔改未晚也。商帝已经古稀,如此老大昏聩之年,何以从善而改?倘若无视上帝之命,一味恋位,岂不是为一人而贼天下吗?”听得子昱如此数落商帝,社稷坛上众人鼎沸,叱骂之声不绝于耳。子叔由从席上缓缓站起,环顾一周,语辞恳切地说道:“我隐居在太行之中,不过是饭菽衣枲,一耒耜一耕牛便足以谋生。此番入宫,乃是为天下生民计,一旦更立新帝,难免烽火四起,生灵涂炭。况且我在世外山中亦闻得,大禘典礼的元龟之所以卜为“帝不若”,乃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这下整个社稷坛上,仿佛冷水入沸油,喧嚣个不停。商后故作镇定,问道:“子叔由,你如此说可有证据?”子叔由朗声说道:“只须要将东城姚奄带至,原是他家世代供奉祭祀上帝所用的元龟,一问便知。”商后架不住汹汹物议,欲命子昱前往东城缉拿。谁知子叔由又横加阻止,请商后改派宗室耆老前去。“我怕有人杀人灭口!”子叔由直盯着商后眼睛说道。商后无奈只得依从,改派宗室耆老子伯服前去拿人。

子伯服年事虽高,因年壮时久在戎行,身体亦还康健,命御者驾轻车赶路。一路上行人稀少,时或见些许东服兵士巡逻,轻车迅疾如飞,不一刻钟已从宫中来到东城姚孟奄家门口。伯服与姚孟奄原也相识,姚奄为人忠厚老实,供奉元龟一向谨慎尽职,谁料到竟有今日之事。伯服上前叩门,敲了几下不见里面丝毫回应,心中不禁一凛:“莫非有人捷足先登了?”于是和御者合力撞开门闩,冲进院内,果然姚孟奄一家皆已蒙难,尸体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伯服不禁掩面叹息:“荡荡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命兮运兮,何其残忍!”伯服话音刚落,忽闻见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两人循着声音找到一个陶鬲,原来婴儿被放置在其内才得以躲过这场血灾,看样子孩子刚刚睡醒,两只肥肥嫩嫩的小手正在揉惺忪的眼睛。伯服将那婴儿从陶鬲内抱出,放在怀里,越看越喜欢。伯服老来无子,甚为寂寥,便有了收养之意。便命御者驾车回府上,伯服先将婴儿交给夫人,然后再折返入宫。老夫人甚是欢喜,问道:“婴儿可有名字”。伯服说道:“他父母亲人俱亡,无从得知。不如起个新名字吧。他幸赖在陶鬲之内得以逃生,就以‘鬲’名之吧”

子伯服去了半晌尚不见回还,社稷坛的一众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有性急的竟要驾车去寻,被商后勒令不得行动。再过了一刻,子伯服的轻车才驶进帝宫。社稷坛外的黄门慌忙进内通禀,伯服也不待传令,直接进到坛内,向商后行礼,说道:“伯服有负商后之命,姚奄和他的家人在我到达之前已尽被奸人屠戮。”社稷坛上顿时沸反盈天,商后感觉神智有些不济了,眼见登名民们一张张大口叫着,嚷着,仿佛都在指责谩骂自己,又瞥见子叔由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嘲讽的微笑,商后感觉身后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牵引着,好像要吞噬掉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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