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难(1/1)
风卷着喊杀声拂过沬都巍峨的城墙,吹得女墙上遍插的有莘氏赤羽凤凰旗帜猎猎作响,仿佛要挣脱旗杆飞走。莘闵在名驰天下的东夷亲兵卫队护拥下淡定从容地站在城楼之上,等闲听着城下诸军聒噪呐喊声。这支东夷亲兵卫队,是莘闵亲自从历年对东夷战争俘虏的青壮中拣选的,这些人本来就是久经战阵的虎狼,又从死生之地侥幸得活,因此面对敌人毫无留情,心狠手辣,果敢无比。莘闵通常会把羸弱的俘虏直接杀掉,健壮的则作为奴隶先贩卖到沬都和薄姑城中的奴隶市场,再由那里转卖给各个都邑大城巨室大户。而这些被拣选的东夷亲兵不但可以免受奴役之苦,莘闵又向他们允诺只要累功十件就可以获得大商的平民身份,一旦获得大商的平民身份,这些东夷之人也可以按照大商制度获得公田和房屋,子女的出生和养育朝廷和所在地诸侯都会按例赐予酒食和米谷,还有老病之时也能获得相应的抚恤等等好处,使得这些东夷亲兵无论出身如何,都死命效忠莘闵。当年莘闵就是率领这支亲兵为先锋扫荡易水一带的狄人,十战十捷,将狄人尽数驱逐,廓清河内,使得狄人二十年不敢越易水到商人田畴间游猎。况且沬都城乃是大商一代英主武丁所建,花费整整三十年的时间,城墙的南北东三面都是用粟汤浇筑的夯土砖层垒而成,西面背靠浩荡宽广的淇河则用青石垒成,真真可谓坚不可摧。莘闵心中暗忖,就凭商帝田猎带出去的那些殷师和诸侯护卫队,根本就没有攻城的器械不说,即使放弃高墙坚城派兵出城正面对敌,东夷亲兵必然轻松击溃城外的那帮乌合之众。莘闵早已自信胜券稳操,又何需为城下战阵的聒噪声动容,且冷眼瞧着子羡这个老懦夫还有何花招。但莘闵内心始终浮着一团疑云,趁商帝离都到朝歌山御苑田猎闭城逼宫让子启提前登极的计划是和帝子启密谋的,自己的部将手下昨天尚且不知,可是比干却作为老匹夫的使者于深夜求见来作说客,不知如此机密为何会不胫而走,难道子启妇人之仁……
莘闵正在思忖间,这时一名塌鼻朝天的魁梧亚士高呼着“报”一路小跑来到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侯爷!帝子启命我传递消息:商后已从祓斋禁宫中解放,下令将宫内敢对逼商帝逊位有异议者均圈于禁苑,同时命众黄门出宫召集宗室、大巫祝和诸位留都大臣到朝殿。商后特命侯爷全权处理军事,倘若商帝不肯答应退位,只待新帝登极,侯爷可视作叛逆对其一概剿杀。”莘闵心下十分佩服这位长姐的杀伐手段,果然不愧是大商后族的翘楚,作揖回道:“本侯领旨!请商后和帝子放心。”那名亚士便起身退下,急匆匆地回宫复命去了。
望着亚士的身影,莘闵捻了捻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这时旁边一位面相丑陋如同恶煞的东夷亲兵对莘闵轻声说道:“侯爷,是否在考虑给商帝传话的人选呢?”莘闵点了点头,说道:”郯乙末,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郯乙末本是东夷郯国的公子,因面相丑恶一直为郯国王室厌弃,在一次东夷与商的战争中,主将竟然派他率领百人为诱饵以伏击商师,结果却被莘闵识破,作为诱饵的百人被尽数斩杀,只留下郯乙末一人。后来郯乙末问过为何不杀自己,莘闵说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真正勇士才会拥有的那种对死生漠不关心的寒意。郯乙末恭敬地回道:“眼前便有一人极佳,只是侯爷未曾想到。”莘闵有点不耐烦地问道:“是谁?”“比干。”郯乙末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莘闵恍然大悟。比干是宗室当中有名的忠厚长者,在大商可谓德高望重。可惜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是不脱天真幼稚,竟然以为凭三寸之舌就可以说动自己停手。原来昨夜入城之后,比干家都没回,直接驾车到莘闵在沬都的府邸向其陈情说理,劝说莘闵悬崖勒马。“明明上帝,临下有光。东伯侯万万不可一意孤行,去挑战上帝在人间的权威。倘若招致上帝的怨怒,恐怕不但身体将化为齑粉,死后也永不得安宁。”比干最后说道。莘闵只是面无表情地听这位老者讲完,就直接命郯乙末率领东夷亲兵将他带到侯府厢房软禁。其实莘闵何尝不知道逼宫会触怒上帝,招致灾祸将于自身,但为了有莘氏一族的荣耀和尊严,他别无选择,决不允许妇好的悲剧在百年后重演。此时郯乙末提及比干,莘闵顿时觉得没有人比他作为使者更合适了。莘闵问郯乙末道:“比干?他可能同意吗?”郯乙末狡黠地笑道:“小臣自有妙计。”莘闵便不再深问,招手命手下亲兵去将比干押解到城楼上来。郯乙末赶紧拦阻道:“万万不可押解,当派人驾侯爷的驷马高车去请才好!”莘闵点头赞同,于是派军中司马驾着商帝御赐给自己的驷马高车前去东伯侯府将比干请来。
太阳从东方缓缓攀到南方,晨风已经住了,阳光洒满沬都的城墙和城下的军垒,却没有丝毫暖意。城下的诸军呼号半日不见东伯侯派军出城迎战,主将早有严令不准擅自靠近沬都城墙一百五十步内,不少军士百无聊赖,就在阵中席地而坐休息起来。唯有周军仍旧严阵以待,姬旦、姬发二人各驾一轻车在阵周围巡检,凡有懈怠乱阵者一律按照周军军法处置。
莘闵则在沬都东门城楼上为比干置办了一顿丰盛的宴席,莘闵世镇东服,难免沾染不少东夷风俗,故宴席上以河鲜海鲜烹饪为主。莘闵尤其喜吃一种鯸鱼,虽然鯸鱼的内脏有剧毒,其肉却是世间至为鲜美之物,况如今沬都风气也以食鯸鱼为时尚。莘闵令庖厨专门预备一铜甗烹饪鯸鱼,等会儿待宾主落座后才开始点火烹饪,当众吃得人开怀的时候,鯸鱼恰好新鲜出炉,良辰美景美食三者皆俱,方为真饕客。
将近午时,莘闵望见了徐徐驶来的驷马高车。莘闵依照郯乙末的建议,提前从城墙下来亲自迎接比干。虽然对郯乙末言听计从,但莘闵心中极不情愿如此地纡尊降贵,而且之前不知道为何比干老在朝堂上与自己作对。莘闵来到城墙下等待,不耐烦地搓着手。比干所乘驷马高车一靠近,莘闵主动迎上去,这时莘闵才发现比干竟然面缚乘车,双手一直被绑在背后。莘闵脸色一沉,厉声责备司马道:“司马,比干乃是帝室贵胄,你怎敢如此羞辱他?”司马诺诺不敢做声。比干说道:“东伯侯,勿要责怪他,是老夫自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