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守心(1/1)
子受耳畔忽然传来歌舞喧闹声,原来是田猎结束后的宴会狂欢开始了。按照商人的传统,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田猎结束之后,都要举办宴会狂欢,众人分食田猎所获的猎物。宴会上大家会根据猎物的大小、珍稀程度评出最佳的猎手,视为英雄,并给他披上王袍,称他为王,由他主持狂欢。而且宗室诸侯百官的年轻女子都会参加,这晚“奔者不禁“,青年男女可以狂欢尽兴,父母不问。去年的春搜,子受所获的猎物最多,有两头鹿、六只兔子、十二只锦鸡。在春搜那晚的彻夜狂欢上,子受被众人推举成王,戴上柳条编的王冠。众人哄闹着,让还不到弱冠的帝子选一个女子做王后。子受红着脸蹭到薷儿的面前,伸出手邀请她一同登上荆棘做的王座。在荆棘王座之上,两人坐立不安,接受众人装模作样的朝拜,然后将酒食赏赐给众人,彻夜的狂欢由此开始。
子受想起白天所猎那头的奇鹿,便出帐去寻恶来。恶来正在帐中与西伯侯崇虎两人饮酒,见子受进帐,二人慌忙起身相迎。三人先共饮一爵,不料这酒非常苦涩干辣,子受问道:“这是何地之酒?“崇虎笑嘻嘻说道:“帝子,我们西服之酒味道如何啊?”子受笑道:“恰如你们西服之人。”三人共饮一斝以贺佳言。一斝饮毕,子受问恶来道:“我们所猎的那头奇鹿呢?”恶来说道:“醒来之后,我就四下找寻,却没找到。”崇虎说道:“下午我遇到你们的时候,车上就没见什么猎物。”子受说道:“这就奇了!”崇虎说道:“帝子不用着急,我看伊容那老匹夫有些本事,不如让他占卜一番下落。”子受笑道:“相尹本领再大,还是不能免去崇侯你白挨一场风雨。”
三人正饮酒说话间,商帝身边的黄门费仲从帐外进来,三人齐齐起身相迎,费仲紧忙向子受和崇虎作揖行礼。恶来热情地拉费仲入席,大声嚷道:“久闻费黄门酒量如海,可以千杯不倒。来!来!来!这次恶来我可要开开眼界。”费仲向恶来深深作一揖,说道:“恶来将军饶了小子吧。那都是宫中没卵子的人夸得海口,岂能相信。要论酒量,当然要属你们赢氏一门。谁人不知,东海若为酒池,将为赢氏饮尽。”一句话说得恶来也不好再相强,子受见状问道:“费仲,你来可是有命在身?“费仲回道:”是的。商帝有令,令帝子受与崇侯虎大帐相见。“原来费仲先去帝子帐中传令,宫女告知子受在恶来处,于是寻到此处。既如此,子受与崇虎起身与恶来辞别,随费仲同去帝帐。三人走后,恶来径直出账,奔那篝火处,饮宴狂欢去了。
子受与崇虎进账觐见商帝,尽管是行辕大帐,但帝帐的陈设却十分的讲究奢华。大帐中间地上铺着申戎进奉的团龙锦绣毡毯,周围摆着镌刻着精美夔纹、凤鸟纹的金罍,金罍中盛满了藁地供奉的浓醇美酒。列山国曾国的乐工在旁边演奏着钟鼓丝竹,奔放艳丽的东夷舞女身着轻薄豰纱在翩翩起舞,那豰衫一看便是蜀国织物,如雾如烟一般笼在身上,舞到浓烈处,美丽丰腴的酮体似隐似显,令人一睹就不觉得心旌神摇。
子受与崇虎按此入席,见子受和崇虎进来,商帝示意住了乐舞,乐工舞女行礼慢慢退下,不敢有一点声息。商帝又屏退左右侍候的黄门和宫女。此时大帐只余商帝、帝子受、相尹伊容、宗室比干、宗室胥余、西伯侯崇虎、周侯姬昌、黄门费仲等八人。闲杂人等退避之后,费仲向商帝望去,等到商帝点头示意,费仲清了清喉咙,转向其他人说道:“小臣留在都中值守,探知东伯侯和帝子启私相勾结谋划,今夜将作事不利于商帝。沬都四门的守卫都已经被东伯侯撤换掉了,换上全是他那东服三师的人马。小臣乔装打扮成宫中杂役,乘坐宫中运送泔水的牛车,混过城门守卫的检查,直奔行辕报告消息。幸得午后这场暴雨,拖延了商帝回銮,不然恐怕商帝与诸位此刻都已陷入逆贼彀中了。”西伯侯崇虎闻听费仲的话,勃然大怒,敲了一下酒案,骂道:“逆臣贼子,难道不怕上帝惩罚呢?!商帝可是上帝在人世间的代表,他们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莘闵这个无耻的老匹夫,肯定是他唆使帝子启为乱。崇虎请商帝下令,让我率兵生擒了那老匹夫,醢了他以儆效尤!”胥余接着说道:“我赞同西伯侯所言,子启为人一向温柔淳厚,但昨日朝堂之上子启就言行无状,看来大禘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后来又议定商后祓斋,想必这孩子已经方寸大乱,因此上才受莘闵这个贼子的蛊惑。有莘氏一族世代镇守我们大商的东服,大商待他们一族不薄,世世代代相互婚姻,他们家不知出了几代商后,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恩宠。可那莘闵却暗地里勾结东夷侵扰边疆,借机向朝廷索要兵饷粮草。又厚赂收买驻守薄姑、奄的商军三师的军官,用之如走狗家奴。请商帝痛下决心,剪除此腹心之患。”姬昌跟着说道:“西岐虽然地处偏远,民又多不开化,但姬昌父子从来不敢忘君臣之义,愿意率周军做西伯侯的前驱,擒拿逆贼莘闵。”商帝听后点点头,望了一眼子受,问道:“受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子受起身说道:“受儿想起年幼的时候,那年和子启、子衍一起随帝父出征白狼戎,我军的车阵被白狼戎的骑兵冲散,我们兄弟三人被一小股戎人围住。白狼戎化外之人,同于禽兽,常常生吃俘虏。骑在高马之上的戎人环伺着我们,发出一阵阵呜呜啦啦的啸声,仿佛逗弄猎物的野狼。我和子衍年幼胆子小,惊吓之下只会大哭,唯靠子启挥剑奋力抵抗。幸而比干伯伯带兵赶到,戎人见大势逆转,勒马遁走,我们三人性命才得以保全。又一年,子启与我同随胥余叔叔前往东夷,与徐王会盟。谁知徐王暗怀险恶之心,饮宴之时,在会盟台上暗壁刀兵。我们兄弟二人持剑奋战,互为犄角,掩护胥余叔叔,才得以一并杀出重围。帝父!棠棣之花,花开并蒂,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子受又怎么敢言兄长谋逆之事!”子受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场的人都不免动容。商帝当此之变,内心本就凄苦,听了这番言论,更加感伤,竟然在御座之上兀自哭泣起来。
这下众人全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有人嚎啕大哭,众人好奇,望了一眼,竟然是德高望重的宗室比干在哭。本来宗室当中,比干最为老成持重,谁知今日竟然失态若此。商帝揾了一把眼泪,问道:“比干,你何故悲伤至此?“比干缓缓停了哭声,回答道:”可怜我大商金瓯残破就在眼前。“商帝急切问道:“比干,何出此言?”比干对众人说道:“昔日我观尚书,常笑夏桀、淳维不顾国家危如累卵,尚不忘父子相攻,以致身死国灭。谁知今日这种闹剧、悲剧要在我大商今日上演。莘闵是商帝你的妻弟,子启是商帝你的长子,莘闵与子启都是你至亲至近的人。人谓疏不间亲,倘若商帝猜疑二人,完全可以当面对质以释疑惑,何必用小人暗探呢?小人们素来擅长夸能矜功,闻风而动,阿谀主上。“商帝默默的想了一会儿,说道:”以你之论,如今之事该如何办?“比干说道:”商帝若有疑惑,比干请即刻入都。若莘闵子启无有谋反之心,我必说服他们明日寅时到城门迎接商帝。若果有其事,明日卯时时刻尚不见我等出迎,商帝即可调兵攻城,天下之人不复有异议。“商帝点头答应,比干起身告辞。出账之后,便命御者驾车直奔沬都去了。众人见计议已定,也陆续起身告退。
周侯姬昌正欲告退,费仲走了过来,悄声说道:“周侯,先留下别走。“待众人离去之后,商帝从御座上下来,走到姬昌案前问道:”姬昌,我见你刚才似乎有言未尽。“姬昌说道:”子羡,你果然眼光依旧犀利,姬昌确实有一言,但不知道该讲不该讲。讲了,怕落一个以疏间亲的骂名;不讲,又落一个知情不报欺君罔上的罪名。“商帝说道:”这么多年了,这吞吞吐吐的毛病,你还是一点没有改,但讲无妨!“姬昌捻了一下花白的胡子的说道:“近日来姬昌夜观天象,见火星犯紫薇宫,正是荧惑守心的大凶之兆。宫中这场血光之灾,怕是避无可避。比干此去,定然是凶多吉少,终将有负你之所托,还望子羡不要心存侥幸,还是为明日之死战做好准备。姬昌此次来都朝拜,已预带周国甲士三百、战车百乘,特为此时此事以效死命!”商帝慨叹一声,说道:“终究是姬昌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