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二)(2/2)
京剧,那种高屋建瓴、目中无人的唱腔只能存活在京城这样的帝王之都。它的高尚、它的超凡脱俗已经使它离不开京畿之地了——它被捧进了象牙塔。河北的评剧、山东的吕剧,虽然也是大平原的产物,但他们离了家乡基本就没有什么市场;渺茫的大西北就更难觅它们的踪影。只有豫剧跑的远了点——陕西的许多县城里都有豫剧团——但那是随着大批河南人的流动带出来的,而且它流传的规模仅限于客居此地的河南人,再也难以外延。
秦腔就差异了,它严严实实涵盖了西北五省,形成了雄霸一方的大一统局势。从都市到乡村、从老人到顽童,人人都吼得两声——它在西北地域的霸主职位是任何剧种都无法动摇的。
“夫子曰:鲁声雅而郑声淫。且不说夫子说这话时是否带有地域歧视,如果把雅而不淫的鲁声放在这黄土高原又如何?”赵俊良在举行了多角度的想象后仍然以为别扭。他得出了却论:“鲁人豪爽侠义的风范如果通过吕剧鲁声飘扬在大西北原野的话,只能被西冬风吹的荡然无存!豫剧呢?评剧呢?他们的唱腔过于委婉曲折,也就是夫子所谓的‘淫’。放在大西北的原野上就似乎原始森林里放着一个布娃娃、众多的大海上闯进来一只小蝴蝶------
“是的,只有秦腔才是大西北的灵魂,只有秦腔才气抒发出西北人的激情。”
也许是受了马碎牛的熏染,赵俊良突然喜欢秦腔了。
汽车沿西兰路向东,过了北上召村就一路大下坡、转头朝南由吴家堡进了市区。
对于农村生、农村长的中学生来说,都市是生疏的、是新鲜的、是充满了活力的;它代表着先进、富足和文明。但同时也代表着紧张、歧视和困惑。硬化了的路面上,自行车的洪流飞驰而过,骑车人无一破例地都穿着洋平民服。这让一身粗平民服、同样来自全村都没有几辆自行车的农村青年羡慕不已。他们收起了路途中的张狂,深藏了满腔的自豪,谦卑地收集着全新的信息。他们噤声不语,只是忙乱地寓目那些蹊径双方流逝而过的皮肤细腻的城里人。路旁成片的厂房和高峻的烟囱引起了他们的意料和毫无底气的争论;陇海铁路上飞驰的火车吐着大口大口的蒸汽和冒着突突的黑烟,霹雳隆地咆哮而过,让他们感应震撼和惊悸。没有人说话。眼睛现在是最忙碌的信息输入器,大脑是最紧张的信息储存和处置惩罚器。都市的鲜活让他们目不暇给也让他们越来越没有自信;城里人白皙的肤色、良好的卫生状况和时髦的发型让他们自惭形秽。他们不敢面临自己同伴那铁青的秃顶和秃顶上格外耀眼的黄水疮,那即是是照镜子。大多数同学由于前夜贪睡和上车时的慌忙甚至都没洗脸,眼角多数残留着昨夜稀软的排泄物。缝缀着疙瘩纽扣的黑粗布对襟上衣早已被饭痂、鼻痂抹的起明发亮。强烈的卫生差异和越发强烈的城乡差异造成了令人震撼的心灵攻击,这攻击力击溃了他们的自信,使他们看上去心虚、胆怯、机械和沮丧。
车快到十字路口时突然停了。前头有话传了过来,人民路上有革命造反派的游行队伍要通过,南北向的车辆都要停止通行给游行队伍让路。马碎牛无奈,探身世来望着窗外。他望见一面庞大的砖墙上原本画着的工农兵形象被人打了红叉又题写了批语,说这是对工农兵形象的严重歪曲。马碎牛有些疑惑,这才认真去看。只见工人在前,穿着背带事情服,胸前尚有个小篼,手里却拿着个榔头。农民在中间,是个约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穿的花衣服,围的蓝头巾,左臂下夹着一捆刚割下的麦子,右手举着一把绝不适宜用于收割的弯镰刀。后边是个年轻武士,水师。蓝条条的制服色彩鲜明,帽子上的两根带子高高飘向远方引起马碎牛难堪迸发的浪漫想象。他不明确:这样一副图画怎么就是“对工农兵形象的严重歪曲?”直到他看到在这副画的前边新近绘出的另一副画面时才名顿开。依然是工农兵形象,依然是两男一女。但车工酿成了炼钢工人,因为他手持通条、眼睛上方反扣着墨镜;农村妇女变年轻了,蓝头巾和花衣服不见了,穿了一件蓝布制服。水师退伍,增补陆军。三人先前的微笑在新的画面中酿成了一脸的坚贞、坚定。他们都戴着红卫兵袖章,三只粗壮赛过大腿的胳膊都挽着袖子,配合托举着一套“**选集”。马碎牛由衷赞美:看人家的政治眼光何等敏锐!在这地方都能看出问题来。看人家的阶级斗争意识何等强烈,连武士都戴上了红卫兵袖章。羞了先人了,咱居然还以为运动没搞头了。正自感伤,发现前头第一辆车上的魏子美向他招手,他跳下车已往和魏子美挤在了同一个驾驶室里。
魏子美说:“马司令,游行队伍马上就过来了,上万人呢!横竖也走不了了,就在这儿浏览游行吧。”马碎牛说:“没事。等等就等等。”刚刚坐稳,突然就打了一个激灵!一种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迫使他连忙支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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