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难觅白首欢(肆)(下)(1/2)
一
宁欢看着眼前的琴,她的手颤抖着抚上琴弦,这是一张极好的古琴。
贺子安听闻宁欢终日闷在屋子里练习绣艺,怕她累着,寻了古琴让她放松一下。
春日的气息扬起花香,宁欢披着月光,轻盈地弹琴。
浅色的光晕落在她的发间,她的眼闭上,仿佛身处静谧的湖畔,风将她吹起,飘飘的衣袖像是云彩,萦绕在她的身边,牵引她的心落在安宁处。
她全身心投入在弹琴中,枇杷树摇落清新的风,让她忽地开始剧烈咳嗽。
宁欢不得不停住,在侍女的簇拥下回到了屋子里。窗外的一切陷入模糊,她身处一片滚烫中。
宁欢又开始反复发热,她常常陷入昏睡。
她艰难地睁开眼,无数的梦境是那样真实,在她的面前。可一伸手,却是无尽的空。
日子过得是如此快,夏日过了大半。宁欢才能下床,扶着桌椅喘息。
热气沉重地压着她虚弱的身体,宁欢不得不坐回床上,用手捂着跳的极快的心。
额发被汗浸湿,宁欢勉强看起了琴谱,可看不进去多少。
她想要站起来,去喝些茶水,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她抓着床幔,咬着牙缓慢地起来。
琴音晦涩,从远处飘来。宋玲珑练了很久了吧,可琴艺仍是停滞不前。
宁欢平复着无故狂跳的心,让侍女把琴搬来,她想要听一听琴音。
琴弦拨弄几声,宁欢勉力弹了半曲,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近日她总是很容易起些印子,青紫或是带着暗红,一点点出现在她的手腕上,腿上或是其他地方。
兴许是夏日太过闷热起了些疹子吧,大夫嘱托要卧床静养缓缓气力,可是随着日子流逝,她的病症也不见好。
二
一叠书信被宁欢翻看着,病着的这些日子里,贺子安十分担忧,写了很多书信,又不敢写太多行,怕她眼睛受累。
宁欢让一个会写字的侍女代笔,口述了些话在信纸上,带给贺子安。
让贺子安放宽心,她近日感觉身子好些了,等痊愈了再去外面看看街景。
宁欢看着妆镜中苍白的脸,多匀了些胭脂,唇脂香气浅淡,她挑了个浓些的,让她看上去气色不错。
她感知到生命似乎无形之中被什么牵引着流逝,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要去寺庙里,台阶从未如此漫长。
她艰难地一步步登上,石头粗糙,划破了她的掌心,血很久才止住。
“施主这签,难解啊……”苍老的声音消逝在微凉的茶水中,她颤抖地问出心中疑惑。
那人点点头,水痕在桌上滑动,短短几个字,宁欢反复在心中琢磨。
她的脸色逐渐煞白,那浮动的红晕就像装点在白雪上的红梅,显出艳丽,可却是病态的。
“施主请回吧,一切早有定数,无力回天。还是早做打算,放下执念吧……”僧人的话像是晴空霹雳,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茶盏无意间被打翻,滴落在裙摆上。
一场青色的雨,让她支撑不住,险些昏倒在地上。
推开想要扶着她的侍女,她感到一切走向是有轨迹的。
所有的人,都注定与她擦肩而过。她得到的也留不住,就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她努力伸出手,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在掌心落下温热的泪。
这个时节哪会有雪呢?可这场雪只有她一个人看的见。
她原不信宿命,可她无论多么努力,幸福犹在彼岸,触不到的遥遥相望。
时日无多,她感受到的那些欢愉,那些情意真挚,都像是上天赐予她消亡前的怜悯。
她什么也做不了,目睹自己日渐虚弱,那些梦境夹杂在甜蜜之中,她寻到的是甜还是涩。
君往生,我往死,死生相交,终数阴阳相隔。昔日种种反复回念,可命数已尽,情分难续。强求无果,顺应难瞑。
她坚持来到那棵树下,姻缘符上的铭刻黯淡,更像是一种预示。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心顽强跳动着,无声的泪梗在喉中,淹没淡淡的血腥气。
“我,宁欢,生于世间已十七载。看尽冷暖,尝尽欢愉愁苦。挣扎人茫茫之中,清守孤院无数昼夜。有幸遇良人真心待我,可无力长相守。求上天仁慈,护佑我心许之人此生顺遂康宁,长寿圆满!除此以外,我此生别无所求!”宁欢
跪在地上,衣裙就像一圈水纹,将她暴露在天地间。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像是一种决心,世上最真心的愿,需要折断傲骨碾碎过往,真挚地祈求上天垂怜。
她昏厥前,看见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光从缝隙里钻出来,扫除所有的黑暗,照在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眼眸里。
他望着她,伸手接住了一滴泪。那滴泪落下的瞬间,凝结无数的花影,泛着金色的印记。
三
“我宁蓁蓁求您看在儿时的情分,照顾好她吧……”那女子弥留之际,将襁褓中的女儿留给了宋言贺。
宋言贺抱着那个瘦弱的孩子,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床上躺着的女子已然失了气息,她的美丽被光阴磨去了大半,仅存的温柔也被窗子外吹进来的风散去。
宋言贺紧紧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哭起来,微弱哭声像是她的第一次挣扎。
宁家早些年走失的小女儿,寻了数月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家放弃了寻找,可天意弄人,数年后,那备受宠爱的小女儿摇身一变成了花楼最负盛名的姑娘。
宁姑娘流落街头辗转多手侥幸被花楼收留,宁家以她为耻,私下里还强迫她为守住清白自尽。
宁姑娘不愿赴死,在宁家的暗许下,她被送入贵人府中,多次进献磋磨。
后侥幸逃出,在将军府中度过了安稳的几年。将军待她极好,两人也算有几分情深。
将军战死,她本欲赴死,但挂念女儿幼小。
正逢宋言贺前来拜祭将军,她恳求看在儿时玩伴的情分,将女儿托付给他。
“愿她此生欢愉便好!”她秋水般的眸子陷入死寂,一滴泪流下来,滴在了耳垂上。
那颗耳坠子闪着盈盈泪光,像是她一生想要挣脱命运,却最终还是选择从容地走向了死亡。前几年的童真甜蜜是昙花一现,数十年的苦难是命运磋磨她的不甘。
从她的出生就注定此后不得顺遂,有心人令她不慎走失,以求权势平衡。美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玩弄或是谄媚让她辗转多处,记恨或是怜悯却把她推往更艰难的境地。宁家视她为污点,要用尽一切办法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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