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挥别紫苑望新生(1/2)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这是一辆最普通的马车,蓝布的帘帐,桦木的车板,却结实耐用。我以前从未想到,在这充满了辉煌与奢华的皇宫中,竟还存在这样的简朴之物。
直到出了那扇巨大的宫门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真的离开了那座吃人的地方,尽管我的心中带着无限的离愁别绪,充满了不舍与遗憾,可是,内心的深处却是欢喜的。
我想我终究是不适合着皇宫的争斗,我的性情与智慧,是与它格格不入的对立。我只想要最平静的生活,而这,恰恰是皇宫不能带给我的。
小心的掀开帘子的一角,那朱红的大门气势恢弘,却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雨已经停了,月亮出了来。眼前是清风明月下的树木,虽没有了夏季里的繁茂,可那微黄的仍存留在树干上的叶子,却在月下显得那么清逸。
我感到有些疲倦,长久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在此时完全的松懈下来,之后,就只剩下疲惫。
我靠在马车里一旁一个青色的包裹上沉沉睡去,尽管是那么的颠簸,可是却是长久以来终于得到的一个安稳的睡眠。
这里没有舒适的床铺,没有散着助眠的沉香,也没有最适宜的温度,这里只有一条凳,一件狐毛披风……可是在我的眼里看来,他们远远比那精致的宫殿更加珍贵。
沉沉的睡梦中,之前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闪现在眼前,我不由得惊叹这世间万事变化是多么的难以预料,甚至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这条路。
可是,即使我完全的明了,不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我都无从选择,不是吗。
“哀家不能让你毁了哀家两个儿子。”太后说完,轻轻的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张了张口,突然心中涌上酸楚。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我却无法辩解,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甚至,骄傲让我,不愿去辩解。
“哀家当初选你入宫为后,是因为哀家相信,凌相的女儿一定不会逊色于任何其他的女子。”
太后背对着我,看墙上一幅山水,缓缓道:“哀家虽然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就接受我的安排,也想着算是顺势推舟,可是却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的抵抗,以至于让你的美貌才情空付流水。”
太后转向我:“可是哀家也没有想到,他见到你之后对你的感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帝王该对一个女子的情感的界限。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那么这样的感情值得称颂。可是,他是一个帝王,这样的感情就不能存在。你将成为他的一个弱点,而身为帝王,就不能有任何的弱点,这会毁了他。”
太后说着看了看我,目光中深意沉沉。
她接着说道:“不过还好,你的性格中多是隐忍和不争,恬静温和,倒是符合一个皇后应有的胸襟。从你对玲珑和对那些妃子的态度,哀家能看得出,你也算是一个奇女子。那样也正好避免了许多的纠葛。可是……”
太后在说后面的话的时候停顿了很久,她的眼睛低垂下去,眼里闪着无可奈何的光。
她慢慢地说道:“可是哀家没有想到的是,哀家的另一个儿子,也深陷于对你的感情之中,虽然哀家并不完全了解这感情来源于何处,可是哀家知道,他甚至有了一些疯狂的想法。这想法,是一个臣子根本不能有的。”
太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感的流露,可是我却分明能感到她的痛心,以及,一丝丝的后悔。
我咬了咬牙,翻身下床,在太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的时候,跪在了她的面前。
“母后,儿臣让母后为难了,儿臣有罪。”
我的头深深地埋在了散下的头发中间,我的心猛烈地跳着,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太后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我就一直跪在那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将仅着薄裳的我的膝盖硌得生疼,还有冰凉感顺着蔓延上来。我咬着牙,身体感到疼痛,却还是一动不动。
“起来吧。你刚小产,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太后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其实你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哀家的儿子。可是,他们哪里又错了呢……”
太后的声音里是完全的无奈,还有一种挫败。
我想,她在要我进宫的时候,恐怕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吧。
我依旧跪在那里,只是稍抬了头看着太后,她的耳朵上戴着一对金蝴蝶珍珠的耳坠,我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微微晃动的三颗下垂的珍珠,看着它们在烛光下轻柔的光,等待着太后最终要说的话,也是最重要的话。
如今,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无论沈羲遥是真的只是为了孩子留下我,还是想着保护我,可是如今的局面是,一切由太后做主。
她已经说了,不能让我害了她的两个儿子。那么,如果说之前留着我,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大羲的皇嗣,那么此时我所有的作用都已经失去了。
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像如今这般生活。我只是想知道,太后她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毕竟,我又做了伤害沈羲遥的事,这样的事,作为母亲,太后一定容不得的吧。兀自笑了笑,突然想到,如今眼前有一个最现成的理由解释给天下人。
很简单,皇后小产身亡。而给我的,不是三尺白绫,就是一杯毒酒了吧。
我安静地等着,周围安静下来,只有风,依旧是风,敲打着窗棂。似是过了一个轮回的时间,太后的声音才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出宫去吧。”
按太后的意思,她不能辜负我父亲的托付,可是却也不愿害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我悄悄地离开,然后自生自灭。
我已经很感激她如此的做法了,更何况,我自己都感到无法在这皇宫中生存。
我与这里,是完全的不相合。
默默的依了旨,我叩首谢恩。
太后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很久,她突然转了身对着门外喊到:“芷兰,你进来。”
“太后,您唤我。”芷兰慢慢走进来,却不看我。
我笑了笑,其实,芷兰就是太后安排在着岛上的吧。
沈羲遥建了蓬岛瑶台,即使下了禁令,但是也不可能永远不让任何人进来。这里特殊,其他妃嫔一定没有办法安排人进来,但是,作为后宫真正的主人,太后却是绝对可以的,
“你速去坤宁宫中,收拾些衣物给皇后。”太后淡淡道。
芷兰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是旋即收了回去,随后默默退下。
屋里很静,我与太后一直安静地对坐着,她不再看我,只定定看着窗下一盆牡丹花。而我的目光虽落在架上一座西洋自鸣钟,但目光却全无焦点,脑袋里也没有半点思绪,为我的未来,完全做不出任何打算。甚至不知道,出宫去,对我是好,还是不好。又或者,我小心地觑一眼太后,她的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来这里探望我一般,但我仍不由轻轻打了个寒战,也许我再见不到明日的晨光。
待夜色深沉,我随太后乘船,离开了蓬岛瑶台,又在慈宁宫中,换乘了一辆出宫采办的马车。马车上已有为我准备好的行装,不多,我也没有心情去查看。
当马车的门帘在我眼前放下的时候,在我完全的缩在车内的时候,我的心开始一点点的下沉。
我听着马车行驶在皇宫里宽阔的宫道上的辘辘声,却没有勇气揭开那窗帘去再看一眼这皇宫的夜色。
其实,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呢?自己不是早就想逃离了么。
有了太后的令牌,出宫变得极其的容易。
我用玄色披肩的风帽将大半的脸遮去,在漆黑的夜色下旁人根本无法看到我的容颜。
我压低了声音对门口的禁军说道:“奉太后之命出宫。”
那首领只看了看我车内没有旁人,大手一挥,我便从此离开了这座牢笼。
马车的颠簸中,身体的疲乏与不适缓缓袭上,我逐渐困倦起来,宫中的一切却在眼前一一浮现。我实在累极了,终于,歪靠着那包裹终于完全的睡去。
太后吩咐着车夫将我送至城外一百里,到一个叫做汉阳的地方,那里是各地通向京城的必经之地,自然,想要去往大羲如画山河的其他地方,也是要从这里离开的。等到达那里之后就是我独自前行了。太后没有问我想去哪里,我却在她说完让我出宫之后,心里立即有了想法。
那里山清水秀,花木扶疏,桃李芳菲,烟水迷蒙。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已是临近清晨了,虽是雨丝细密,灰天暗地,却也依稀可见光亮。
我在颠簸中醒来,睡了没有多久,身体也很疲惫和不适。似乎一夜之间,寒秋就随着这雨水到来了。
马车里毕竟还是透风,一夜雨水,清晨便有些冰凉。
我缩了缩身子,芷兰的衣服我穿着略大了些。因宫内尚未换秋衣,所以她只匆匆找出了去岁初秋时的衣服,此时穿着,就觉得凉了些。
我看了看身边的包裹,想着里面似乎有一件厚点的披风,可是想了想,终还是决定不打开它,只拉紧了身上的衣服,打算等待马车到达汉阳镇再做调整。
心里盘算着,我这一出宫,太后势必会放出皇后薨逝的消息。从此,世上再无凌雪薇。
银钱,是我之后生活的必需。行李中有银票,我略翻了翻,数目不少,足够一个寻常百姓一生所需。毕竟太后说了,出宫后,也希望我好好生活。
还有些首饰,简单精致,挑的人刻意选了不是宫制的,这样,必要时我也可以安全的典当出去。
自己独自一人,女装自然很不方便,还要寻一套男装来。
我大略的盘算好后就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窗帘的一角时不时地被风吹起,有清凉的风吹进来,扫去了我长久以来的憋闷。大口地呼吸着,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的清新了。
我,终于是逃离了。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一个叫做新阳镇的地方,车夫说,此地离汉阳还有三十里,若是要想趁早到汉阳,则需赶夜路,可是新阳到汉阳,需翻过一座山,崇山峻岭中,夜间行路是极不安全的。
我想了想,夜间不安全,我的身体也确实经不起颠簸,便吩咐他找间客栈住下,次日的清晨再赶路不迟。
新阳镇不是很大,却也什么都有。
用过晚饭后,我在店小二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家店铺。买了两件最普通的男子的衣服。都是半旧的,一件石青弹墨长衫,一件深褐色宽衽儒袖的袍子。做工也算细致,布料虽不上乘,但结实耐穿,这也是我如今唯一的要求了。
睡梦中,沈羲遥在我的面前,他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朕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朕,我们都忘记了吧。”我伸出手去,不知何时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寒光凛冽。
一晃,沈羲遥的眼睛就变得那样深不可测,他直直地盯着我,我后退一步,只觉得身子不稳,惊慌中低头,自己的怀里多了玲珑。我要叫出声,却在还没有发出声音的时候,跌进了一片温柔之中。
我无法呼吸,眼看着自己如同浮萍,就在这时,羲赫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神情悲凉,我听见他的声音:“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沈羲遥的手与羲赫的手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现,我想抓住其中的一只,可是,就在我已经碰触到那温热的指尖时,那指头上突然出现了长长的护甲。
我抬头看去,是柳妃明艳的脸,此时这脸上是令人恐惧的笑,她只轻推了我一把,我就重重的跌进了身后万丈的深渊里。一个声音回荡在耳边:“我不能让你毁了我两个儿子。”
……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手护在心口,那里还在剧烈的跳动着。我惊恐地看着周围,好黑,桌上的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当空一轮孤月。
我披衣起身对着窗外的明月,此时已是深秋了,外面却已有了满树的黄叶,月色清冷。我的思绪起伏起来,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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